英国政府将於2023年11月举办AI高峰会，希望藉此领导全球的AI规范制定，但却面对一个极大难题：是否应该不顾执政党内和国际盟友的反对，依然邀请中国代表与会呢？这个问题必须考量到两个面向。对英国政府来说，他们希望成为全球AI的领导，势必需要邀请同为AI发展大国、世界第二大经济体的中国代表出席；但就国际局势与英国国内政党派系等问题，愈来愈多国家因中国近年来对内、对外的政策作为，因而发出反对中国与会的声音。面对这样的可能会对国际局势产生重大影响的难题，英国政府必须审慎评估、多方考量，才能决断出明智的决定。
撰文｜谢达文
布莱切利园 (Bletchley Park) 位於伦敦西北方约80公里，是资讯科学的圣地。二战期间，通才科学家艾伦．图灵 (Alan Turing) 在此工作，与一群数学家、语言学家、历史学家和工程师组成团队，发展出高超的解码系统，并且发明相应的资讯设备，终於破解纳粹德国所使用的加密措施，帮助盟军在大西洋海战等关键战役中获胜。电影《模仿游戏》(The Imitation Game) 所讲述的，正是他们的事蹟。
事隔八十年，英国政府决定在此处召开国际会议，邀集各国、各界领袖，商讨如何确保AI运作能够安全。这样的会议目标切中全世界目前最关心的议题，而英国政府也急欲证明自己能够在全球科技发展担纲领导地位，尤其在脱欧之後，此举更有助於彰显英国的地位。而各界也很给英国政府面子，欧盟、法国、日本、加拿大的领导人都将出席这场峰会，Meta等科技巨头也将指派高层参与；而美国总统拜登 (Joe Biden) 本人虽然不会出席，但也表示支持英国举办这场峰会，并指派副总统哈里斯 (Kamala Harris) 到场 (Bordelon, 2023)。至此，这一切看来都将非常理想，既能讨论关乎全球科技发展的重要议题，又符合英国政府的政治需求，这还能有什麽问题呢？
问题就出在中国。英国政府近来最为头痛的问题，就是在这场AI发展的高峰会中，是否应该邀请中国政府代表参与。
邀请中国代表，符合英国政府企图
自从英国政府6月宣布将举办这场峰会以来，「是否邀请中国」就成了一个关键问题。台湾读者需要注意的一件事情，是英国政治（和多数其他国家的政治）与台湾不同，主要政党之间未必会有泾渭分明的对中政策立场差异。英国政府自2010年至今皆由保守党领导，执政前期，保守党曾经希望与中国拓展贸易关系，建立所谓「中英黄金时代」；但後来，随着党内领导阶层换血，加上美中贸易战，以及中国在香港、新疆等地的政策受到国际社群强烈关注，保守党内部不同议员对於中国的看法，开始出现明显而且重大的分歧。
目前当家的首相苏纳克 (Rishi Sunak) 政府所采取的立场，主要是将中国定性为竞争者，并且强调会防范中国对英国民主政治的介入，但明确拒绝党内某些议员的要求，不愿将中国明确定性为敌对势力。在这样的立场下，邀请中国政府代表参加AI峰会，似乎是个合理的选择：既然只是竞争者，邀请对方来一起讨论规则，似乎言之成理。
更何况，英国政府的野心是希望成为国际上AI管制的中心，藉此提振英国的国际地位。如果英国政府希望领导全球──而非只为西方──订定AI发展的走向，甚至主导AI的管制，纳入全世界第二大经济体更显得理所当然。尤其，这个经济体内还有腾讯、百度等AI发展的指标性企业，甚至还正尝试领导巴西、俄罗斯、印度、南非等国订定另一套AI发展规则。
国内外反对邀请中国的声音
然而，如果邀请中国，将会招致保守党内一些重量级人士的反弹。近期中国的对外和对内的政策，已经引发党内许多议员高度戒备，在近年来形成对中政策的鹰派，比如仍然动见观瞻的保守党前领导人Iain Ducan Smith，就已经公开发言，呼吁英国政府不要邀请中国政府代表。
除此之外，许多盟友对於邀请中国也持保留态度 (Manancourt, Bristow & Clarke, 2023)。最明确表达反对的国家可能是日本──日本政府向媒体放出消息，他们更希望民主阵营能够先协商出对AI的规则，一起形成共识，再来与中国等非民主国家谈判。日本政府甚至也有一个具体的提案：英国主办的这场会议，应该仅限於民主国家之间，等到世界七大工业国高峰会 (G7) 召开，民主阵营可以再凭着彼此之间的共识，邀请中国的部长级官员协商规则。除此之外，欧盟执委会也有一些官员向媒体透漏，他们并不希望中国参与此次会议。
而美国的态度也相当耐人寻味。美国国安会发言人的公开发言，表示美国对中国与会的立场是「可以」(fine with)。但整体而言，美国政府在AI相关议题上，近期对中国的政策明显是以敌对势力的规格予以防范：美国民主党主政的政府，不但陆续禁止辉达 (Nvidia) 向中国输出AI产业所需的关键晶片；八月也正式禁止美国资金对中国AI等关键科技产业的投资，不希望美国资金流入中国，更要防范美国公司的科技与人脉协助中国。而对此，反对党共和党的几位政要甚至是认为，民主党政府对於中国还不够严厉 (Sevastopulo, 2023 ; Wiggins et al., 2023)。从这个角度来看，要说美国政府真的乐见中共代表参与高峰会，恐怕也是太过天真。
间谍案逼迫英国政府折衷
即使有内外的压力，苏纳克政府原先看来心意已决：既然要为全球AI发展引路，还是必须邀请中国代表。然而，今年九月，媒体报导英国政府在半年前逮捕了一名中国间谍，而这名间谍原先在英国议会担任研究员，与保守党多名政要皆有密切联系 (Walker, 2023)。这则消息一出，引起朝野与民间震动，执政党议员、尤其是多名属於对中鹰派的议员更强力要求政府对中政策转向，反对党领袖更将此案与许多其他政策相联结，指控苏纳克政府对重要问题不闻不问、缺乏行动。
在这样的政治压力下，苏纳克政府被迫采取折衷策略。目前政府已经明确放出消息，虽然仍会邀请中国政府代表，但只会邀请他们参与部分会议；一个说法是，中国代表可能只受邀参与第一天的会议，第二天就不会再邀请他们与会 (Stacey & Milmo, 2023)。这麽做的用意与日本政府的提议在精神上有些类似：区分「所有重要国家」（包含中国）和「民主国家」（不包含中国）的会议，并且设定不同的目标。
可以想见，在十一月会议正式开始之前，仍会有许多场协商在幕後进行，决定如何处理这个关於中国的难题。但更根本上，这个问题反映的是这样的考量：（西方）民主国家当然想要协商出一套面对AI的方式，而在这个过程中，他们希望中国参与多深呢？
参考文献
- Bordelon, Brendan, 2023, “Joe White is leading the British charm offensive in Silicon Valley.”, Politico.
- Manancourt, Vincent, Tom Bristow & Laurie Clarke, 2023, “China expected at UK AI summit despite pushback from allies.”, Politico.
- Sevastopulo, Demetri, 2023, “White House unveils ban on US investment in Chinese tech sectors.”, Financial Times.
- Wiggins, Kaye, Qianer Liu, Will Louch, Ivan Levingston, Demetri Sevastopulo, George Hammond & Tabby Kinder, 2023, “US investors face uncertain future in China after tech ban.”, Financial Times.
- Walker, Peter, 2023, “China’s alleged spy researcher in UK parliament – what we know so far.”, The Guardian.
- Stacey, Kiran & Dan Milmo, 2023, “Rishi Sunak considers banning Chinese officials from half of AI summit.”, The Guardian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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